《2023麥肯錫中國消費者報告》認為:“人們的消費沒有降低,只是選擇更明智。這個趨勢不是簡單的反物質消費,而是嘗試掌握消費自主權,不被物質主義捆綁,自主定義選擇方向。”理性消費,不僅帶來了金錢真正為我所用的掌控感,更帶來了良性的動力和促進力。
■沈荻
不知從何時開始,“消費降級”這個詞頻繁出現。豆瓣上以省錢為主題的“摳門上癮”“喪心病狂省錢小分隊”等小組中,聚集了上萬名交流者,大家在這里分享各自的省錢心得。內容五花八門無所不包,目的只有一個,就是怎樣用最便宜的價格,購買性價比最高的商品或服務。小紅書上的穿搭熱帖中,主打平價搭配的時尚博主也越來越多,高奢名牌似乎正在失去對年輕人的吸引力,時尚博主們則孜孜不倦地告訴你,怎樣能把一身不超過五百塊的衣飾搭配得獨具個性,并順手將物美價廉的寶藏店鋪地址如數奉上。
種種跡象都在說明,人們的消費理念和消費風格正朝著簡單、務實和節儉的趨勢發展。
年輕人更愿意把心思花在省錢上
上海的七浦路服裝市場,原本是華東地區最大的中低檔服裝批發市場,如今儼然成了一批年輕人的時尚聚集地,每個周末,都有不少人按圖索驥地來到這里大淘特淘。“95后”滬漂女孩陶樂就是其中之一。在這些服飾店里,衣服的基本價位是一百元兩件,鞋子五六十元一雙,要是三五個朋友同去,還可以再跟老板壓一壓價。陶樂在一家韓國服裝館里,一口氣買了六件衣服,才花了兩百多塊。她認為這些衣服無論款式還是質量,都和某購物網站上200元一件的衣服沒差別,她還可以享受到逛街和挑選的樂趣。
陶樂的省錢指南不只包括去批發市場買衣服,她還喜歡去舊貨市場和網絡平臺上淘二手商品。剛來上海租房的時候,她用了很便宜的價格,買下了別人正在處理的衣柜和床——幾乎等于白送,就出了個快遞費;她還曾經用很低的折扣,買到過一臺舊蘋果電腦,使用了三年,至今還很流暢。
對陶樂來說,生活因為挑挑選選而多出了很多樂趣,銀行卡里的數字也因為節約而逐漸增加,對于一個獨自在外地打拼的人來說,這無異于多了一份安全感。“我希望這筆錢能夠用在刀刃上,也許是我生病的時候,也許是在家人有需要的時候,存款會讓我更有底氣。”陶樂說。
來自中國人民銀行的數據顯示,2022年全年,人民幣存款增加了26.26萬億元,同比增加了6.59萬億元,其中居民存款增加了17.84萬億元。2023年,大家的存款熱情更高了,7月11日,央行發布2023年上半年金融統計數據,報告顯示截至6月末,人民幣存款余額為278.62萬億元,同比增長了11%,這說明人們的儲蓄傾向已經遠遠高于消費傾向。
消費降級,也是消費自洽
前段時間跟朋友吃飯,無意間聊起對奢侈品的看法,大家一致認為,除了特殊場合偶爾用一用,買包大多是浪費。我這個朋友曾經是LV和香奈兒的擁躉,去國外旅行,沒有一次不滿載而歸,但自從送女兒去國外讀書,每年要付出十萬美金的學費和生活成本后,她開始自動降低了對奢侈品的追求。后來女兒留學歸來,她卻將節儉的習慣保留了下來。
她說,背過了帆布包上街,才知道多輕多方便,真不想再背那些跟磚頭一樣沉的包包了,而且每到梅雨季節就容易開膠、變色、發霉,還得小心伺候,這哪兒是在用包,簡直是淪為了包的奴隸。
《2023麥肯錫中國消費者報告》認為:“人們的消費沒有降低,只是選擇更明智。這個趨勢不是簡單的反物質消費,而是嘗試掌握消費自主權,不被物質主義捆綁,自主定義選擇方向。”
我的另一位“90后”朋友陳之現身說法,她認為自己就是被消費主義洗腦和綁架過的一代人,現在終于覺醒了。陳之大學剛畢業的時候,公眾號教主咪蒙正大行其道,“會賺才會花”的理論是當時的主流消費思想,再加上剛找到工作,又從父母家里搬了出來,獨立生活帶來了一種從未有過的自由感,反映在消費觀念上就是“月光”。當時的陳之,只要看到新一季的大牌口紅、衣服,就會想方設法買下來,甚至刷卡超前消費,每個月都寅吃卯糧。事實上,很多口紅直到保質期過了,也沒能用完,而衣服過了一季,就會因為不再時髦壓在箱底,成為占據生活空間的廢品。
直到有一天,陳之搬家的時候,收羅出了一大堆連自己都不記得的東西,淺算一下,發現它們的價值早已超過了六位數。那一瞬間她突然發現,自己的生活竟像是被這些物質給綁架了,消費主義像一只無形的巨獸,不知不覺間吞掉了她的收入,只留給她一堆毫無用處的廢品和焦慮感。
而今的陳之,買衣服更愿意去優衣庫,買包也多去手工店和二手店,奢侈品偶爾也買一兩件,但只買性價比高、容易搭配,且不易過時的款式。平時她更喜歡用背包裝文件,上下班時騎共享單車去地鐵站,買咖啡時會認真對比哪個店的優惠力度更大,大牌口紅換成了平替,平時連化妝品都懶得用,皮膚反而變好了。與物質上的節儉相對應的是,三十歲的她名下多了一套小房子,以及心靈上的安定。
陳之認為,曾經的她,總覺得穿戴在身上的奢侈品,能夠為自己的人生帶來額外加持,那其實是一種內心不夠強大的表現,真正的強大,是能夠按照自己的內心需求去生活。這是一種自律,也是一種更高級的消費體驗。
回歸到一件物品所能帶來的真正價值,將金錢用在刀刃上,將精力和注意力放在物質之外的、更為長遠和務實的目標上,不被欲望所綁架,從這個角度看,消費降級實質上也是一種消費自洽。
下架“高消費”,回歸“正常消費”
日本作家三浦展在《第四消費時代》中,將一百年間的日本社會分為了四個階段——少數中產階級才享受得起奢侈品的第一消費時代;因經濟高速發展而崇尚奢侈品的第二消費時代;選擇多樣化、追求個性的第三消費時代;以及注重質量和舒適度、回歸內心滿足感的第四時代。
旅日作家徐靜波認為,第四消費時代的一大特征,就是大家開始意識到,把大量的金錢花在與人攀比的消費上是沒有意義的。更多的人渴望把消費用于購買“美好的時光”。許多人認識到,比起物質,人與人之間的連接感會帶來更大且持續的滿足感。
在最近的旅行中,我遇到了一位歸國留學生。她在上海張江園區入職,收入不低,但渾身上下沒有一件名牌,她說自己最大的愛好就是旅行,會把平時省吃儉用攢下來的錢毫不吝嗇地花在旅途中。她說,理性消費不僅帶來了金錢真正為我所用的掌控感,更帶來了良性的動力和促進力。
在很多人眼里,“消費”和“消費主義”的邊界曾如此模糊,一些本為滿足生活的基本需求,以可用性、性價比、必要性為基本邏輯的物質選擇,在輿論和媒介手段的渲染下,一度將高溢價物品包裝成了攀比鏈條上不可或缺的部分。源源不斷的奢侈品被制造出來,追逐奢侈品的人們變成了被綁架在羊圈里的羊,被消費主義的鞭子驅趕,最終失去了自由。不得不說,這是一種成功的營銷,也是一場昂貴的騙局。
將消費的成果當作人格的附加品、提升人生價值的方式,本質上是一種本末倒置。在毫無節制的占有中獲得的短暫滿足感,無法平衡隨之而來的情緒焦慮與恐慌,而在這個看似無法逃脫的消費社會里,很多人正在締造一種全新的消費方式,以對抗過度消費造成的負面影響。二手商品的流通、綠色出行、減少購買不可回收物品的次數,不但避免了資源的浪費,還在很大程度上減少了環境污染的可能。
消費降級和消費自洽,在某種程度上,也可以看作當代人對過度消費的抗拒和反思,告別攀比,擯棄虛榮和盲目消費,是理性消費的正確打開方式,也是消費回歸本質的體現。